《电影艺术》
好莱坞与文明——好莱坞与美国之一[英]梅德韦德(M.Medved)美国长期以来与好莱坞的浪漫关系已寿终正寝。人们不再相信大众文化能丰富他们的生活。很少有人认为,这个世界电影业之都乃是高尚消遣、浪漫灵感或无害娱乐的神秘源泉。相反,千百万人现在把娱乐业看作最强大的敌人,看作攻击他们最珍视的价值观念、腐蚀他们的子女的异己力量。电影制片厂已成为毒药制造厂。这一点从来没有比1992年3月30晚上表现得更明显,那时,当着全世界十几亿电视观众的面,好莱坞当杈人物引人注目地证明了他们对丑恶的热烈信奉。那天夜里,电影艺术科学院把其最享盛名的奥斯卡奖的每一个奖项都授予了《沉默的羔羊》——一部被彬彬有礼地说成是“凉险片”或“心理谋杀侦探片”的影片。对一部以前曾被暴徒影迷的报纸《杀戮报》评为年度最佳电影的影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内容来说,这些恭敬韵描述很难说是公正的。《沉默的羔羊》的情=审集中于一个异性装扮癖的连续杀人凶手,他把一种罕见飞蛾的幼虫塞进受害者的喉咙——在他剥了她们的皮之后。他选择体重超常的妇女作为其报复行为的优先目标,把她们囚禁起来,在屠杀她们之前饿她们一段时间,以使她们的皮松弛地挂在骨架上,使他的剥皮工作变得容易。联邦调查局抓住这个残忍而疯狂的恶人的唯一希望取决于另一个残忍而疯狂的恶人——这人以前是精神病专家,为食人肉的刺激而生活。他满怀深情地回忆了食用由人肝与蚕豆共煮而成的佳肴、接着优雅地喝“一瓶美踩的意大利基安蒂红葡萄酒"的无可比拟的快乐。当他越狱逃跑时,他咬掉了一个看守的舌头,接着杀死了他。这部可怕的怪诞影片制作精巧美妙,表演高超认真。古典音乐的不协调使用、食人肉的男主角的清脆快速的英国口音、恰当的优郁昏暗的布一40一光和摄影——这一切部有助于给影片增添高雅的艺术氛围,使它成为评沦家们的宠儿。欢迎这部影片的欣喜若狂的评论千篇一律地强调它的令人眼花撩乱的风格,却很少注意它的怪诞内容。我们之中那些敢于对这部影片的极其恐怖的内容提出异议的人,都遭到了假道学、胆怯和平庸的指责。电影艺术科学院的投票者们几乎不可能更有力地当着全世界的面吹嘘《沉默的羔羊》,他们把它说成是一切电影作者都应该追求的艺术特性的例证,是其行业所奉献的最杰出成就的光辉典范。在这次历史性的奥斯卡颁奖典礼之后,许多评论家为电影艺术科学院在赞扬《沉默的羔羊》中显示的出乎意料和无所畏惧的开放性向它表示祝贺,却不顾这部影片的一些令人不熨的因素。这些观察家忽视了所发生的事情的基本重要性:这部影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方面不可能被视为整体的一小部分、视为一次除此之外是振奋精神的经历中的一段短暂和可怕的弯路而一笔勾销。《沉默的羔羊》的令人恐怖和震惊的内容对影片的实质来说不是次要的,它们事实上是影片的血液和骨架本身。‘另一部获得今年奥斯卡奖提名的影片《南非恐怖》的情况同样如此。斯科塞斯(M.Scot se!a设计了一个完全不必要的镜头,在这个镜头中,美国最著名的男演员之一德尼罗(R.DeNiro)把他的受害者按在床上,咬下她的面颊,接着轻蔑地把咬下的这块肉吐在这个年轻女子的鲜由滥漓、残缺不全的脸上.去年的情况并无不同。电影艺术科学院同样几乎完全致力于让贪婪和可憎的角色获取其人人想望的表演奖。贝茨因为扮演一个施虐狂的精神变态者而获得奥斯卡最佳女演员奖,这个精神变态者绑架和虐待其“最喜爱的作家”,并在《苦难》的一个高潮镜头中用大锤砸碎他的双脚脚踝使他残废。最佳男演员奖颁给了艾恩斯(J.Irons)因为他在《厄运))中阴森而有力地扮演了克劳斯·冯·比洛——一个被控告企图谋杀其拥有大笔财产继承权的妻子并被宣告无罪的冷血和通奸的贵族。佩希(J.Pesci)获得最佳男配角奖,因为他在《好伙伴》中扮演了最令人憎恶的罪Ⅸ现代外圈哲学社会科学文摘》1999年第7期犯——一个为了取乐而不是为了利益杀人的精神错乱和施虐狂的黑手党成员。礼待丑恶的模式已变得如此无所不在,以致使人想到,这种令人憎恶的作品得到礼待是因为它的令人憎厌的成分,而不是因为无视这些成分。电影业给人的启示似乎是,对残暴和疯狂的描绘理应比任何传播崇高思想或善良美德的努力得到更认真的考虑和更自发的尊重。在过去几年中,娱乐业最有影响的领袖们已越出令人赞赏的开放性的范围,转向阴暗和令人不安的素材:他{i『]已显示出对性变态的强烈(和令人困惑)的偏爱。正如著名英国制片人普特曼(D.Puttman)最近悲叹的:“电影业现在存在一种基本的肮脏东西。愤世嫉俗——这种我对它的厌恶甚于其他任何事情的东西已变得非常流行。”电影业的领袖们拒绝承认这种日益增强的疏远和敌视的趋势。他们排斥任何敢于对他们制作的节目的影响表示疑问的人,把他们看作“右翼极端分子”或“宗教狂热分子"。他们自以为是地维护A已的“不受约束地自由表达"的权利,同时造责一切为约束措施或责任感的意义辩护的组织是“偏激集团”。在此过程中,好莱坞无视绝大多数人民所关切的事,他们对如此经常地在今天的电影、电视和大众音乐中得到突出描绘的破坏性寓意深感忧虑。许多研究都证明了公众的深刻醒悟。美国1989年的一次民意测验发现,样本的82%认为电影包含太多的暴力,83%认为电影包含太多的渎神行为,72%抱怨电影包含太多的裸体。1993年,另一次民意测验揭露了对待电视的类似态度:72%的人支持严格禁止在广播电视中“嘲弄或取笑宗教”,而64%的人支持限制“嘲弄或取笑诸如婚姻和母性等传统的价值观念”。1991年,一}久盖洛普民意测验发现,58%的人受到黄金时间节目的经常或偶尔的冒犯,只有3%的人认为电视表现了“十分积极的价值观念”。这种对大众文化的寓意的普遍关注出于一种日益共有的信念,这种信念认为大众娱乐加剧了我们最严重的社会问题。《时代》杂志和有线新闻电视网1989年的一次民意调查证实,67%的人认为电影中的暴力形象应对青少年的暴力行为“承担主要责任”;70%的人赞同在故事影片中“更严格地限制性和暴力的表演”。受电影吸引的公众的比例正在日益缩减,这证明了公众的醒悟。根据美国电影协会1991年的数字,45%的美国人是“不常”看电影的人(1年少于2次),整整33%的人宣称他们从来不上电影院。缺乏这些主顾使电影业发生了混乱。他们为何抛弃电影的原因是简单的。好莱坞不再反映——或者甚至尊重——大多数普通家庭的价值观念。在当代生活中的许多重大问题上,大众娱乐节目似乎想方设法对传统的行为准则观念提出挑战。例如:许多人珍视婚姻制度并认为宗教是生活中优先考虑的重要事情}但娱乐业却宣传一切形式的性欲冒险主义,并经常嘲笑宗教信徒是骗子或疯,子。在我们的私生活中,我们大多数人都遣责暴力,毫不同情犯下暴力罪行的罪犯,但电影,电.视和大众音乐却全都醉心于活生生的暴行,赞美把杀人当作玩笑的凶残和施虐狂的角色。几乎所有的父母都希望把自我约束、勤奋工作和得体举止的重要性传递给他们的子女,但娱乐媒介却公开赞美粗俗的行为、对一切权威的蔑视和下流的语言——下流语言甚至被添加进了最不应该出现这种语言的“家庭节目”。尽管观众减少,但好莱坞当权人物决定对公众的这些态度置之不理。在探讨目前困扰娱乐业的严重财政问题时,高层决策者们看到的不过是营业额的暂时下降。联合艺术家娱乐公司负责销售的高级副总裁尼尔(J.Neal)在一次典型的评论中乐观地宣称:“一部一炮打响的巨片会使一切烦恼烟消云散,整个局面倾刻之间就会改变。”然而,“一部一炮打响的巨片"将丝毫无助于结束日益壮大的主流观众的疏远。公众对大众文化的内容越来越不抱幻想代表一种长期的趋势,这种趋势不会因为衰退期的结束、或者因为--%幸运的耗费巨资拍摄又卖座的新电影的问世而突然消失。目前的危机的深度和广度表明,好莱坞试图出售给美国人民的那种娱乐节目存在根本的缺陷。这一切是极其可悲的,尤其是考虑到如此之多的好莱坞作品在技术上都是才华横溢的。当人《现代外国哲学社会科学文摘》1993年第7期~4l一们对当代电影普遍的低水准表示失望时,他们很少指责摄影、剪辑、布景设计或者甚至表演。事实上,电影制作的这些组成部分达到了完全合格、甚至是艺术品的程度,或许还是好莱坞自夸的“黄金时代”的妒忌对象。作为电影评论家,我经常对银幕上的绚丽多彩和栩栩如生的视觉形象感到吃惊,它们的贡献却只是无谓和狠心地浪费胶片;我还对全体有才干的演员表示同情,他们全身心地表演,尽力利用无论如何不值得他们表演的空洞素材。如果德尼罗和霍夫曼(D.Hoff— man)不能吸引斯图尔特(J.Stewart)或韦恩(J.Wayae)一度拥有的那种忠诚不二和始终一贯的追随者,这不是因为他们作为演员不那么能干。当今电影的弊病与电影制作者的杰出才能或专业水平毫无关系。真正的弊病是在精神上。好莱坞对恐怖主义内容的偏爱在以声望计划著称的为数不多的节目尝试中得到明显表现,这种计划的目的在于给评论家和其他权威人士留下深刻印象,而不是取悦于普通电影观众。并不出入意外的是,当好莱坞努力作出认真的表现时,它就能最明白无误地显示其价值观念体系。 j歹_『如,考虑一下大规模娱乐联合企业宇宙公司1991年的那项决定,这家公司决定制作一部令人厌恶之极却自命不凡的称为《幽禁地))的小型电影。影片只使用两名演员,而不过如此的情节完全是在一组能导致幽闭恐怖症的布景中展开的。影片制作者显然专注于某种有关妇女普遍受压迫的令人焦虑的寓意,因此表演了男性“审问者"冷酷无情和毫不掩饰地折磨其女性受害者。他强迫她喝他的尿,用钳子拔下她的趾甲,用手铐把她铐在床上,把嚼了一半的大蒜头吐在她嘴里,使她的生殖器受到电击,在她痛苦地号叫时又把赤热的铁棒塞进她的肝门。这部“挑战性”(和在评论上受到喝彩的)戏剧的最令人吃惊的方面或许是平民主义制片人霍华德(R.Howard)的参与,他担任制片人之‘一O另一家最重要的电影制片公司效法宇宙公习,发行语无伦次和令人作呕的作品作为获得艺术好名占的手段。20世纪福克斯公司感到非常得意的是,它推出《裸体午餐》作为获取评沦赞誉和行业奖的候选作品之一,尽管这部影片与据称赖以改编的巴勒斯(W.Burroughs)的第一流毒品小说只有十分偶然的联系。在影片拍摄过程中,导演克罗宁伯格(D.Cronenberg)描绘了一些有湿淋淋的阴茎悬荡在前部的巨大的昆虫。在一处,一个德国纵情淫乐者急切地把嘴凑在这些雄性昆虫之一的阴茎上,表演了在一部故事影片中曾经描绘过的最怪诞的性行为之一。其他角色沉迷于大汗淋漓、没有感情的集体淫乱以及各种方式的嗜用麻醉毒品,包括把杀虫剂直接注射进他们的静脉。最后,那个长期忍受痛苦的女演员被人对着前额开了枪。许多评论家似乎把这部影片看作非常有趣的、引起幻觉的喜剧。20世纪福克斯公司选择在娱乐业历来特别重视家庭节目的圣诞节发行这部令人击膝大笑的喜剧影片,这无疑显示了它的某种廖默感。当然,电影公司完全有权制作这种影片,-J们甚至可能认为,他们在这么做时显示了那种很少与好菜坞有关的勇气和无私。没有人会期待《裸体午餐》或((幽禁地》成为卖座的重磅炸弹’决不可能根据纯粹的财政原因解释着手这些计划的决定。这些影片在揭露今天好菜坞的哲学基础时富有启迪作用的原因正在于此:这是那种使影片制作者在没有一切商业考虑之忧的情况下选择创作的作品。娱乐业最重要的制作者们在探求艺术的合理性时,采纳的是一种惊人地阴暗的、甚至绝望的世界观,突出混乱、残忍和不受约束的暴力等因素,同时强调西方及其制度的一切可能的失败。当我最近作为特邀佳宾出现在一次广播电台的谈话节目中时,一个市郊的家庭主妇打电话≯来,我认为她的话是代表千百万电影观众说的。她谫:“我不知道今天的电影出了什么错,但我无疑知道,他们不是在为我这样的人制作电影。他们极力取悦的人似乎不是年幼无知者就是性变态者。”在对这种痛苦的厌恶表现作出反应时,好莱坞现状的维护者们总是一成不变地推出审查制度的可怕幽灵。他们吟诵有关需要保护“多样性”和“表达自由”的~本正经的陈词滥调,以此为目前偏爱令人厌恶的素材的倾向辩护。在最近一项典型的总结性声明中,联合大企业时代一沃纳公司以符合宪法的高尚情操为幌《现代外国哲学社会科学文摘》1998年第7期子,企图为其严重不负责任的公司行为的事例涂船抹粉。1992年6月11日,该公司在一项正式声明中勇敢地宣布:“我们遵守自己的让我们所有国q作者、记者、录制艺术家、电影剧作家、演员和导演都能自由表达思想的承诺,这是至关紧要的。”一些执法官员和组织曾严厉批评一首称为《警察杀手》的歌曲的发行,在这首歌中,那个抉板歌明星毫不含糊地鼓励他的歌迷“射出几颗子弹”和“打死几个警察”。时代一沃纳公司在作出回答时坚持认为,该公司继续宣传和推销这酋歌曲的决定“不是一个利润问题,而是一个原则问题……我们认为,这种承诺对一个民主社会来说是生死攸关的,在民主社会中,各种见解和思想必须都能找到出路”。这种推理方式不仅不能令人信服,而且归根结底是虚伪的。时代一沃纳公司是否觉得有同样的义务为一个赞美杀害黑人儿童的ZK党同情者提供“出路”?请设想一下,一个最杰出的电影制片人建议.拍摄一部有关一个密谋阉割国内所有男人的受尊敬的女权主义者组织的影片,或者一个老资格的电视制片人建议拍摄一部揭露马丁·路德·金的骇人听闻的性生活的“文献电视片”。如果一个当红的大明星希望排演一部有关1950年代著名的好莱坞黑名单的情节紧张的戏剧,在这部戏中,被控告的电影剧作家们确实是斯大林的奸细,而揭发他们的同事被描绘成英雄,那会怎么样?如果一次高预算的展览生动地表达“大屠杀修正论者"的观点——证明一个无情的犹太人国际阴谋集团制造了纳粹的种族灭绝大屠杀骗局,那又会怎么样?难道会有人当真认为,“表达自由,,或“多样性”要求娱乐业为这些计刘大开绿灯?开放性的拥护者们事实上并不象他们所说的那样开放。他们或许全都赞同,有些题材如此敏感,有些主题如此令人作呕,以致它们不应该受到探索。归根结底,没有人会对娱乐业必定存在界限提出疑问,唯一真正的问题是,这种界线应该划在何处。敦促好莱坞应该在确立这种界限中显示出更成熟的社会责任感,这几乎不是对审查制度的呼吁,或者对扼杀任何人的创造力的要求。这是抉择的问题,不是制止的问题。我希望传播媒介的策划者和制作者们能开始听取这样一个观点:他们应该培养我们内心最美好的理想,而不是利用我们的恶梦。或许他们甚至可能接受这样一个观点:美国应该有与其人民的精神一样高雅和充满希望的大众文化。(摘自英国《星期日秦晤士报》1993年2月7日夏伯铭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