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艺术》
手机的双重性质始终在平行地持续发展:一方面,手机的技术含量愈来愈高,功能愈来愈强大;另一方面,手机愈来愈通俗,几乎成为人手一部的日常用具。如同某些快速繁殖的物种改变了自然生态,手机正在深刻地重塑社会文化生态。目前为止,固定电话、传真机、书籍出版、电视机、电影、个人电脑、互联网、金融结算系统等正在逐渐向手机集聚,继而以手机为轴心配置信息传播产业链。
手机正在广泛收集和充分占有生活缝隙的“碎片化时间”
作为电子元件与集成电路组装出来的机器,手机不仅架构了强大的通信网络,而且多方位地参与人们的知识获取、情感表述、行政管理、购物消费和休闲娱乐。钢铁代表了工业时代的基本风格,各种宏伟的景观震撼人心,汽车、火车、飞机、轮船这些大机器运送人们周游世界。相形之下,手机犹如握在掌心的一只驯顺的宠物。但是,这一部小机器敞开了巨大的精神空间。在某些人看来,进入手机逛一逛,可能比周游世界还要有趣。手机的亲和力甚至制造出某种心理依赖症:一些人睡眠之前的最后一件事与醒来的第一件事都是看一看手机里发生了什么。
手机直播已经成为网络创作和传播的重要形式。图为5月17日,工作人员在河北省邯郸北科自然博物馆珍稀蝴蝶标本展区直播。
对于当代艺术说来,手机的首要意义是造就一个新型的传播工具。传播工具犹如艺术的基础设施,既包括贮存种种符号的物质材料,也包括配送物质材料的网络体系。竹简、纸张、剧院舞台或者电影院银幕不仅拥有相宜的符号体系,而且形成大为不同的传播区域。地方戏按照方言的分布范围与民间文化的脉络流传,著名的唱片拥有全球同步发行的商业网点。
德国学者本雅明曾经关注过一个特别的主题:传播的发达程度可能微妙地左右作品的美学价值体认。他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中指出,工业时代的机械复制技术废除了作品独一无二的本真,复制品开始大面积流行,这时,作品丧失了神圣性质和令人膜拜的价值。博物馆橱窗陈列的作品真迹令人惊叹,然而,机械复制可能极大地削弱人们的美学敬畏。尽管完美的复制技术并未严重损害作品的美学价值,但是,机械的批量生产迅速地将艺术改造为日常用品,抛入芸芸众生的生活。一个歌手充血的独特嗓门曾经唤起强烈的现场激情,因此,这个独特嗓门接受了录音带的无数复制,存放于某一个柜台寄售。这时,机械复制终于促成了美学与个性的商业转换:进入销售体系之后,商品的质量与价格的权衡湮没了“现场”与“唯一”的魅力。现在,手机正在完成这个主题的当代版本:形形色色的艺术门类与手机组织的传播网络开始衔接的时候,美学正在陷入日常的世俗氛围。
手机的技术含量愈来愈高,创作功能愈来愈强大。图为消费者体验5G手机。
许多大机器通常与特殊的生活事件联系在一起,例如火车、飞机之于旅行;另一些机器更像是点缀于生活边缘的某种高科技概念,抽象而遥远,例如航天飞机、人造卫星;然而,手机融洽地交织于大众的日常生活,这一部小机器可能随时随地出现于手掌之中。手机的使用不受种种时间分割的限制,轻易地跨越工作与闲暇、生产与消费、学习与休息之间的固定疆界,广泛收集和充分占有生活缝隙的各种“碎片化时间”。无论是候车、排队、等待、如厕还是乘坐地铁、会场中途休息或者咖啡厅晤面之前的空隙,人们可以就地取出手机,借助搜索引擎浏览艺术作品。
手机的传播功能如此强大,多数人如愿以偿地找到自己感兴趣的读物。利用各种场合的“碎片化时间”完成一部小说的阅读,观赏几幅名画或者一段视频,发达的传播网络带来了普遍的“文化民主”。由于手机全方位的近距离展示,艺术最大限度地投放到大众之间,如同食品或者服装。艺术史流传的许多轶事表明,古代艺术家曾经费尽心机,百般辛苦,但求一睹先辈遗留的艺术杰作,或者阅读名家收藏的善本,相对地说,手机时代的美学享受犹如轻松地漫步“艺术超市”,自由选购种种心仪的作品。
手机的使用无形地解构了艺术周围的庄严气氛
然而,轻松会不会某种程度地转向轻慢?这是手机的传播与展示可能隐含的倾向。经典名作唾手可得,艺术与日常生活之间的分界愈来愈模糊,艺术接受的隆重仪式已经基本废弃。